涟漪读书会22

 

涟漪读书会第二十二期讨论记录

时间：2025年10月26日下午1:30-3:30

地点：Bundeskunsthalle Salon, Helmut-Kohl-Allee 4, 53113 Bonn

参与者：LN，HJ，WJ，LJ，CX，SCHJ，QWL，ML

本次讨论书籍：赫尔曼·黑塞的《温泉疗养客》和《黑塞童话集》

 

1. 你最初是通过什么途径接触到赫尔曼·黑塞的？你对他及他的作品的第一印象是什么？

接触途径：

-    在大学本科（德语专业）时被老师推荐，因为黑塞的作品被认为“很好懂，文笔又很美”。

-    在中学的人教版语文课本里接触过黑塞。

-    被朋友推荐阅读《悉达多》。

-    听说黑塞很久了，一直想读，这次读书会是“终于”来读了。

第一印象：

-    读黑塞的感觉是梦游。感觉他不是真的到过很多地方，但做梦去过很多地方，想象力特别丰富。

-    读《温泉疗养客》后，觉得黑塞是一个极其分裂的一个人。他一会儿是灵魂，一会儿是身体，一会儿鄙视自己，一会儿又觉得自己得到了恩典。感觉他像精神病，后来也提到他年轻时确实被诊断过。他的内心非常敏感。

-    看过《荒原狼》和《乡愁》。感觉《荒原狼》比较主观，叙事性不强，读起来有一点晦涩。

-    很多人觉得黑塞有点严肃，充满了宗教感。

-    最初的印象是，黑塞像一个卫道士，俯瞰一切，掌控力非常强。读《纳泽奇斯和哥格蒙德》时，觉得他好古典、很不亲民，句子超长，读得很痛苦。

-    觉得黑塞的作品有说教的感觉，像小牧师一样劝人为善。

-    黑塞的文笔很美。读《黑塞童话集》的第一篇（《小矮人》），觉得文笔很好。

-    因为是老师推荐的，出于逆反心理，一开始不读，脱离本科后才开始读，并觉得他写得很好。

-    黑塞的家庭背景（爷爷可能与印度相关，家里有印度神像）和基督教家庭环境，可能导致了他思想中多神教与一神教的冲突。

 

2. 《温泉疗养客》是一部带有强烈自传色彩的札记体作品。书中的“我”与你原本心中的黑塞有什么不同？你认为书中的黑塞是一个怎样的人？

与印象的不同（反差）：

-    原以为黑塞是高高在上的卫道士或纯洁的牧师。但读《温泉疗养客》后，印象转变为一个很真实、有点可爱的人。

-    书中黑塞因为看到别人比自己更痛苦（关节痛）而感到宽慰，这种“不怀好意”让人觉得很逗。他还把自己和疗养客比作“海狮”，也让人发笑。这种幽默感（如描写荷兰佬“被吹跑了”）也让其他与会者印象深刻。

书中的黑塞形象：

-    认为黑塞在书中是“真香”人设。一开始嫌弃疗养，体验之后又很开心。这让他显得很真实，拉近了读者的距离。

-    他是一个极其分裂的人，在灵魂与身体、自尊与自贬之间摇摆。

-    他能从水杯、桌子等平常事物联想到前世今生和神性。

-    他非常坦诚地展现自己的纠结，比如对荷兰佬离开感到不是滋味，又觉得新来的老太太没意思。

-    他是一个自我感受特别强烈的人，书中有很多输出观点性的东西。但他不是强迫别人接受，而是完整展现自己的思考过程，包括自我推翻。

-    黑塞在回忆中似乎过滤掉了不好的事情（如第一任妻子的精神分裂、没上过大学），只留下了美好的部分。

-    认为他有两个自我：一个是非常直接、人性化、幽默讽刺、甚至有点“毒”的黑塞；另一个是极具宗教性神性、追求美德的黑塞。

-    黑塞对笔下的人物和故事是留有情面和爱的，不像张爱玲那样让人感到绝望。

3. 在《温泉疗养客》中，黑塞一方面沉溺于观察、思索，能以小见大；另一方面在面对荷兰佬等其他疗养客时展现出强烈的纠结与自我讽刺。你觉得这种矛盾心理和复杂性格从何而来？

• 这种矛盾来自环境影响。当黑塞（如参与多道菜的晚宴时）觉得自己跟俗人为伍了，便产生了堕落的感觉。
• 当他身体好转后，精神就开始恢复了，自体性也随之回归。这短短的疗养经历体现了他内心的这种两面性。
• 黑塞内心特别害怕庸俗和从众。这种心态被比喻为：自己喜欢的冷门歌手突然火了，或者自己刚发现一本好书，老师就布置成作业，导致瞬间失去兴趣。
• 这种矛盾被视为黑塞的一贯特征。他总是在追求这种平衡和他的“两极”。
• 黑塞疗养期间正值他第一次离婚，他不得不同时承受离婚的全部烦恼。这可能是他内心烦躁和分裂的现实原因。
• 黑塞自己对这种分裂看得很清楚。他写道，原先的老黑赛，那个不合群的怪人、习于漫游的诗人，在看着那个坐骨神经病人黑塞在无聊地吃饭。

 

4. 如果从“疗养”这一主题出发，你觉得黑塞在书中究竟是在疗养什么？他是否通过这种写作在进行自我救赎？他的疗养最终成功了吗？

-     他就是在疗养身体的“坐骨”神经痛。在德国，去“Kur”（疗养）是很常见的。

-     黑塞在书的开头似乎就意识到疗养“没法治愈”他的坐骨神经痛，只能减化。

-     他主要是在疗养生病过程当中产生一些不良好的情绪。自己在生病时，最大的问题不是生理疼痛，而是情绪很低落。黑塞书中克服情绪并跟自己情绪和解的过程，让人觉得蛮真实动人的。

-     黑塞通过这个过程疗养了他自己本身，包括肉体和精神。

-     黑塞是利用这个话题来重新带出他的核心价值观。他经历了堕落的感觉，然后又重新找回了精神要求，这是在推动人向善向的正向能量。

-      写这个书可能也一定程度上治愈了他自己。写作过程本身就是一种疏散这些负面的东西的发泄。

• 疗养是否成功？

-     成功了（与疾病和解）。书的最后，黑塞总结道，他已经不是被坐骨疼痛支配的黑赛，而是拥有坐骨疼痛的黑塞。这表明他掌控了身体的主动权，达成了与疾病的共存。

-     或许疗养本身是病因，黑塞的一系列复杂的情绪都是在疗养中产生的。如果他不去疗养，这些情绪（如堕落、重生）可能就不会产生。

 

5. 在以往阅读的童话中，哪一个故事给你留下了最深刻的印象？为什么？黑塞的童话和以往的童话有什么不同？

• 印象深刻的传统童话：

-     《豌豆公主》：非常不知道这个故事到底想说什么。这可能是对贵族阶级的一种批判。

-     《杜松树》（格林童话）：情节很刺激。讲述了继母杀害男孩、做成汤、妹妹埋骨、化鸟复仇（用磨盘砸死继母）的故事，体现了因果报应。

-     《海的女儿》（中国改编版）：小时候读到的国内版本给她带来非常大的心灵创伤。故事在小美人鱼变成泡沫时戛然而止，非常凄惨。

-     《海的女儿》（安徒生原版）：原版结局是积极的，小美人鱼变成了空气中的精灵，可以通过 300 年的行善获得不朽的灵魂。这个结局充满了积极正能量和宗教色彩（救赎、灵魂升华）。

• 黑塞童话的不同：

-     黑塞的童话与传统童话完全不是一个量级的。

-     黑塞的童话文笔流畅、优美，没有读翻译文章的那种感觉。

-     传统童话天真可爱，没有什么逻辑，非黑即白。而黑塞的童话是用来表达他统一的世界观。

-     感觉黑塞的童话通篇流露着他对童年世界的向往。他渴望回到那个美好的童年时代。

-     黑塞的童话是他自己一个非常理想的追求。他想抵达一个非常美的精神世界。

-     黑塞可能只是把他那些充满想象力的一些作品（如拟人化的山、花）归类到童话这个分类下。

-     有读者认为黑塞童话的结局都比较温和，觉得黑塞蛮有大爱的。但另一位读者反驳，认为第一篇（《小矮人》）就特别残忍。

 

6. 如果要从《黑塞童话集》中选出你最喜欢的三篇童话，它们分别是哪三篇，为什么？

• 《小矮人》：一位读者很喜欢。因为故事其实是一个非常简单的，但是整个文笔就是很好。
• 《奥古斯图斯》：多位读者喜欢。一位读者觉得这个故事（以及《诗人》）有《悉达多》的感觉，经历了时间的跨度和生死寻觅。另一位读者猜测“奥古斯图斯是不是他自己的一部分的经历。
• 《法尔敦》：一位读者喜欢，和另外一个变成山的故事。
• 《爱丽丝》（Iris，或译“鸢尾花”）：一位读者喜欢。另一位读者提到《爱丽丝》里的一句话：“嫉妒所有无懈可击潇洒自如的人这种感觉可怕极了”。
• 《欧洲人》：一位读者喜欢，关于末日方舟的故事。
• 《连环梦》：一位读者喜欢，觉得完全是梦境，充满了天马行空的奇怪的想象，非常出乎意料。
• 《诗人》：一位读者提到，感觉好像悉达多。
• 《外星异讯》：一位读者表示毫无疑问最喜欢这篇。
• 《神秘的山》：一位读者喜欢，结局又体现他那个两面统一性。
• 《一个名叫齐格勒的人》：觉得这个故事和黑塞的思想特别契合。

 

7. 很多西方评论者认为黑塞的作品中充满了“东方哲学”的气息。在《黑塞童话集》中，你观察到哪些“东方元素”？它们和欧洲文化有什么显著的不同？

• 具体的东方元素：

-     《神秘的山》这篇有很明显的东方哲学。即你试图征服山，最后却是臣服于他，被山留了下来（死了）。

-     《法尔敦》也有隐喻。

-     书中两篇明确写中国的故事（如关于周幽王和褒姒的）被认为体现了东方元素。

-     黑塞对平衡和两极的追求，是体现东方元素的。

• 黑塞与东方哲学的渊源：

-     黑塞的童年受家中印度神像（如施伯奴、提石奴，即湿婆、毗湿奴）的影响。

-     黑塞曾给罗曼·罗兰写信，称“道”（Dao）对他来说是智慧的完美化身。他研究过印度宗教。

-     《温泉疗养客》中有提到老子的思想，以及阴阳、不断变化的观念。

-     与汉学家卫礼贤的交流。他翻译的《易经》给黑塞启发很大。

• 与欧洲文化的不同：

-     东方的阴阳、两极变化等思想，与西方（尤其是一神教）寻求一个终极答案的思维方式不同。

-     黑塞的作品在西方故事的外皮下，有着很强烈的有东方风格的内核。

-     正因为这种内核对于中国人特别熟悉，所以中国读者（尤其是学生）可能看不懂托马斯·曼，但能看懂黑塞。

-     西方作家眼中的东方可能是一种被理想化的，代表着精神富足和古老哲学。